杨雪 核桃熟了，柿子红了，金灿灿的山菊花明亮亮的映人眼帘，在这深秋美丽而多情的季节，我来到了海涯。我是在秋天的寂静里来的，来得随和，来得静谧，来得自然。 这是一座位于赤水河上游、被万山藏匿的彝家村寨，隶属于四川叙永县水潦彝族乡。那以牛头造型的标志建造的大门，在农耕时代，体现了彝家人对牛的崇拜，牛的坚韧劳作、吃苦耐劳，牛的无私奉献、任劳任怨，成就了彝家人的精神图腾。因此，牛头的各类造型点缀在海涯寨的屋顶、立柱、广场等处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彝文化风景，也就不足为怪了。 我们在老范家的院坝刚坐下，他便热情地捧出了核桃、端出了自酿的奢香米酒。那核桃皮薄、个大，是村寨边那棵上千年的核桃树上的产品，而那奢香米酒，醇和、香溢、微甜，饮之如甘露，无论核桃、无论米酒，在这远离都市的寂静群山中，皆是天地灵气之自然杰作，是上苍对海涯寨的的千年馈赠。不知是酒香，还是我从山坡上采摘来放在桌上的一束野山菊的花香，吸引来了一只蜜蜂，一会围着桌子飞，一会围着菊花飞，甚至听着我的呼唤，围着我飞，引得朋友们惊呼起来。此时，一阵山风突然吹来，蜜蜂不情愿地飞走了，老范家旁边的那棵榛子树的树叶哗啦啦落了一地，山风寂寂、清爽撩人，我忽然想起彝族诗人余家驹在《时园诗草》集中的诗句：群山大聚会，争秀兢嶙峋。清风吹满袖，白云落一身。何必蓬莱岛，始可住仙真。我欲结茅屋，常与天为邻。 在这首名为《青浓山》的诗中，他把海涯、水潦所处的地理环境，描绘得令人神往。青浓山就在海涯寨对面，隔赤水河而望。只不过，现在的海涯，早已没有了茅屋，一栋栋木质混砖的屋宇，亮堂而开阔，秋风过后，并没有肃杀冷清。人情暖意在老范的热情中，让远道而来的朋友在一阵阵米酒香浓中，感到了内心的温热。不变的，是彝家村寨的古道热肠，是庄稼茁壮的清秀碧绿，是山野茂盛的浓情玉翠，是空气爽朗的清新洁净。诚然，在这种地方居住、生活、沉思，要想历练成为智者和高人，又何须去蓬莱岛？ 这样想的时候，风住了，我走到荷塘边，残败的荷叶上，竟有蜻蜓伫立、追逐，是两只黑色的蜻蜓，我伸出右手，口中念唤着它们的到来，仿佛它们竟听得懂我的话，竟一前一后飞到我手掌周围，我心生感慨，淳朴的乡野一词闪过脑海，两只黑色的精灵见我木然痴情，似想不打扰我，便不舍地飞走了，飞向荷塘深处。而我则想起了关于蚂蚁洞的事，一则几近神话般的故事。相传在离海涯寨不远的法戛岔河高岩上有蚂蚁洞，阔可数丈，幽深莫测。其蚁大如豚。土人言：昔与人交易，人欺之，遂自封垒。这事在余家驹的《蚂蚁洞》诗中有记载： 混沌为嫌惫忽功，塞将灵窍返鸿蒙。丸泥隔断仙凡界，刘阮再来路不通。稍后，饱读诗书的彝族诗人，余家驹侄儿余昭亦有关于蚂蚁洞的诗章，表述其自己的观点：“灵也而畏欺，高垒防人至。昔我太高祖，豪兴来相窥。后有我伯父，嗜奇记新诗。”（见余昭《大山诗草》集）余昭认为洞中所言大如豚的蚂蚁自封其洞返鸿蒙是不可信的，只不过是一种传说罢了。两只精灵似蜻蜓的出现引发了我对蚂蚁洞的联想，并非我有猎奇之意，通过此事，我只是感觉到，从古至今，人与自然的和谐，与环境的和谐，与动植物的和谐，与社会的和谐，与人的和谐，与内心的和谐，才会使时代健康发展，使社会繁盛前行，民权与平等才能得到保障与稳固。我想，流传于此的关于蚂蚁洞故事的传说，其本意也就在于此吧。 确实，这是一块神奇之地，世袭大屯九世土司余珍对这里有过如此描写：一步经三省，依稀万里游。群山耸峙，悬崖峭壁的水潦彝族乡，正处于川滇黔三省的接合部中，所谓“鸡鸣三省，往返两日”，你说它大亦大，说它小亦小。这是一块未被俗利和雾霾污染的土地，我在这里行走，心情是舒畅而温暖的。在路边的木椅旁，我偶遇村民范铭香，他拿着一个硕大的饮料瓶递与我，我以为是饮料，熟料，装着的竟是酒，里面还有十余只甲壳状似的拇指般大小的黑色昆虫，他见我不敢喝，拧开盖，自己喝起来。这时一个骑摩托车的青年来叫他，他们便走了。后来，老范告诉我，范铭香喝的是九香虫酒，即把九香虫泡在酒里，就成了药酒。九香虫，既是食材，又是药材。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一书里，对九香虫是这样记载的：九香虫，产于贵州永宁卫赤水河中（旧时一段时间里，四川叙永县城一分为二，永宁卫属贵州，永宁厅属四川），大如指头，状如水，身青黑色。冬至伏于石下，至惊蛰后即飞出，不可用矣。别名黑兜虫、瓜黑蝽、屁板虫。而我们泸州话就叫打屁虫。老范说，现在赤水河边的卵石下，正是抓捕九香虫的最好季节，怪不得范铭香和那青年急急忙忙走了。现在市面上的九香虫，一斤要卖到1000元以上。《本草纲目》对九香虫的药用价值是这样描写的：可以“兴阳益精，助肝肾亏损”；可以“利膈间滞气”；可以“治胸脘肋痛”。一句话，强身壮体，滋阴补阳。老范还告诉我，范铭香主要靠捕鱼、捕捉九香虫为生，一生嗜酒，他有句口头禅，千好万好，不如天天喝酒好。说这话时，范铭香脸上就有了红光，一副幸福的样子。奔七的范铭香，健康硬朗，让我印象极深。 这神秘朴素的海涯寨，这大方热情的海涯寨，在我离开许多时日后，竟然如此清晰地留存在我的记忆中，让我难以忘怀。
